在多伦多皇后公园的一角，一座高耸的石基上矗立着威廉·莱昂·麦肯齐的铜像。他神情坚定，颇具挑战者气质，仿佛仍是那个反对上加拿大的叛乱领袖，而他夸张的发型像极了一只停在头上的鸟。
今年夏初，Andy Filipowich 走进公园，凝视着这尊雕像。他是一名高中老师，白天教学，夜晚却是维基百科上的高产编辑者。
这位36岁的加拿大人是麦肯齐维基页面的主要编辑之一。凭借他严谨的文字与详尽的引用，这篇文章被评为“特色条目”，登上维基百科首页——对编辑者而言，这几乎是最高荣誉。当天，超过25,000名读者阅读了这篇文章。
“只有亲自到现场才能偶遇这尊雕像，”Filipowich说，“但在网络世界，任何人都可以偶然发现任何一条信息。”
自维基百科在近25年前成立以来，秉持联合创始人吉米·威尔士“让互联网不那么糟糕”的初衷，它始终稳居全球十大最受欢迎网站之列。
没有广告、没有逐利资本的控制，由热心志愿者维持运作，维基百科或许是互联网最后的净土之一。
志愿者撑起四十亿访问量
维基百科每月拥有超过40亿次页面浏览，但只有极少数访问者会亲自参与编辑工作。一支由志愿者组成的庞大团队，默默撰写、编辑条目，删除恶意涂鸦，修正错误信息，补充文献来源。互联网运转，正是靠这些无声的善意行为：有人上传最新菜单到 Google Maps，有人管理 Reddit 论坛，有人在 Amazon 上发布真实评论。
过去二十年里，维基百科曾面临各种威胁，包括敌对国家的审查、假账号的破坏与操控。但每一次，它都挺过来，并逐步适应互联网生态的变化。如今，它面临一个更具生存危机的挑战：AI 聊天机器人。
越来越多的人使用 ChatGPT 或 Gemini 等 AI 工具寻找信息，可能不再直接访问维基百科。
对 Filipowich 和其他十多万活跃编辑者来说，维基百科的生存从未像现在这样关键。
编辑维基，从历史兴趣出发
Filipowich 是一位对加拿大历史充满热情的老师，自2020年起成为活跃编辑者。新冠封锁期间，他在维基主页点击了“随机条目”按钮，跳到了“Etobicoke天然气爆炸”这一篇不完整的条目。他开始补充细节，自此一发不可收拾。
他的第一个大项目是改写麦肯齐的维基页面，目标是让它达到“特色条目”标准。这是维基百科对条目质量的最高认可，仅占全部条目的0.1%。为此，他阅读了多本传记，翻阅大量报纸档案，并根据其他编辑者的反馈不断润色内容。
年轻一代接棒，写出“番茄薯片”的第一条词条
22岁的汉娜·克洛弗来自安大略尼亚加拉地区。高中时期，她便开始编辑维基百科。16岁时，她创建了加拿大记者兼档案学家 Katherine Hughes 的页面，该条目后来被选入首页“你知道吗？”版块。“那一天我简直兴奋到不行，”她回忆说，“我不停刷新首页，一遍遍看那句我写的句子！”
今年早些时候，她为“番茄薯片”撰写了维基百科上第一篇相关条目，查阅了所有能找到的媒体提及，还读了一本关于加拿大零食历史的书。她还常撰写小说情节摘要、地方地标介绍。发现尼亚加拉公共图书馆条目没有照片后，她背起相机，一家家分馆拍照上传到 Wikimedia 公共资源库。去年，她获得了“年度维基人”荣誉。
“书呆子们的家园”：社区感与归属感
克洛弗说，让她坚持下来的除了热情，还有社区。“大家理解我，这是书虫的天堂。”
27岁的 Enoch Leung 也是这种社区感的践行者。他12岁就开始编辑维基，逐步参与平台维护，比如监控新编辑是否为恶意涂鸦。他与多伦多的其他编辑曾一起组织聚会，还去多伦多群岛拍摄照片上传维基媒体。
“在一个由算法主宰视野和想法的互联网中，能参与到一个完全不同的平台，真的让人耳目一新，也让人敬畏。”
缺陷与挑战：性别比例不均、AI带来的新危机
维基百科并非完美。其编辑者中约80%为男性，女性传记占比仅20%。网站也常被批过于保守或太过进步。今年早些时候，马斯克批评维基百科是“传统媒体宣传的延伸”，甚至呼吁“停止资助”。
但当下最大威胁是 AI 聊天机器人。
虽然这些机器人训练时使用了维基内容，但人们可能不再直接访问维基页面。这意味着潜在的新编辑数量减少，动摇了平台赖以生存的根基。
“维基百科是一种经济学上的奇迹，”西蒙菲沙大学的尼古拉斯·文森特教授说，“人们不为金钱回报，只为共享知识而无偿劳动，这本身就很神奇。”
但一旦 AI 抢占了读者，维基百科就会失去这一切。
不只是抵御AI，更要善用AI
Filipowich 也担心维基百科终将沦为“时代遗迹”。但他同样乐观地认为，维基可以通过 AI 实现更大发展，比如用于文章翻译。
“我还记得学生时代，大家都说维基百科不能信。”他说，“现在 AI 成了新的‘教育恐慌源’。只是我们还没学会如何正确使用它。”
文森特博士认为，OpenAI 和 Google 应该重新设计聊天机器人界面，鼓励用户点击跳转至维基页面，从而保护维基生态。
未来可期：我们能熬过2006，也能跨越AI
克洛弗担心 AI 虚假内容污染维基百科，甚至伪造来源，最终导致公众失去信任。但她并不担心编辑者会因此减少。
在 Google Meet 上，她展示了一张图表，显示2006至2020年间编辑活跃度几乎持平。
“想想看，2006年和现在相比，世界变化有多大？但我们还是撑过来了。”
编辑永无止境：下一个目标，乔治·布朗
今年夏天走在皇后公园里，Filipowich 随手掏出手机，查找 Mackenzie 的年龄（66岁）和前市长是否在起义当晚在场（事实证明，那人不可能晚上戴墨镜）。
他还在公园内的雕像间“巡视”，补充自己的“待更新列表”。他当前的大项目是把19世纪政治家、《环球邮报》创始人乔治·布朗的页面提升为“特色条目”。他正通读其两卷本传记，目前已完成四分之三。
对一名维基百科编辑来说，工作永无止境。
